王予安出生在北平，他的童年是和一个名叫张玉玲的女孩度过的。
他们两家是邻居，家境都很不错，从小不愁吃穿，幼时就只顾玩耍，从你家的大槐树跑到我家的古井旁。
过年时，他们一起跟在大人后面，王予安头戴小虎头帽，端着一盆浆糊，张玉玲则戴小红帽子，抱着几卷对联，协助大人们贴对联。
除夕夜，王予安和张玉玲在两家之间窜来窜去，等到烟花齐放，他们就会扯着嗓子对路过的每一个大人大喊:“新年快乐！”他们稍大一些后去上小学也是同一个班，一起上下学。
有些顽皮孩子调侃他们是两口子，王予安有些尴尬，没想到张玉玲听了反而抓住王予安的手就走，“他们爱咋说咋说，咱们走咱的。
”后来调皮的孩子觉得没趣，也就不再说了。
夏天的时候，院子里的狗趴在树底下吐舌头，两个孩子也在院子里直呼:“热啊热。
”王予安拿了一枚袁大头就跑出门去，过了一会抱着一个大西瓜回来，张玉玲大喜过望，两人把西瓜分成两瓣，一人拿一勺子大快朵颐。
王予安母亲回来后奇怪地问:“哪来的西瓜?”王予安如实告诉了她，母亲大骂:“你傻啊？一枚袁大头能买多少西瓜？”王予安不服道:“你看这么小一枚能换这么大个西瓜岂不是赚了?再说我爸还经常骂袁大头不是东西呢，这么不好的东西换个西瓜还不值得?”气得母亲当场就打他屁股。
打了一会母亲消了火气走了，张玉玲拿来几块纱布和一些瓶瓶罐罐要给王予安屁股消毒，王予安不好意思，张玉玲笑着说:“你害羞啥啊，我刚刚都看光了！”长大一些后，两人对目前的时局也是有了一些自己的“判断”。
他们模仿大人的说法:张玉玲:“袁大头真不是个东西！”王予安:“对，自己想当皇上不说，还跟日本签什么…二十二条?”张玉玲:“二十三条，不过没签成，但是也签了四条，我长大以后一定要打倒他！你跟我一起吗？”王予安:“当然！”不过并没等他们长大，袁世凯称帝后不久就死了，两个人对此颇有遗憾。
王予安的父亲对于局势很悲观，他总觉得这仗打不完，不是跟自己人打，就是跟国外打，于是他和张玉玲父亲商量移民外国。
张玉玲父亲舍不得自己的家产，婉拒了他，而王予安的父亲则是下定决心要去美国。
于是，1918年，王予安12岁这一年，他们一家人搬去了美国。
临走之前，两个人在一块玩，王予安很沉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张玲玉批评他:“你一个男子汉哭什么，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你去拿纸来把我们家门牌号记下来，等回国了还来找我玩啊！”王予安点点头。
转眼多年过去，王予安在美国考取了博士学位，并获得了不错的工作。
父母催促他尽快找个对象，无论是美国人还是华裔。
王予安觉得美国人固然罗曼蒂克，但是终究不太对他的胃口，他还是喜欢东方女人的那种既端庄又活泼的感觉，他想起了自己儿时的玩伴，他们一起贴对联、一起吃西瓜、一起骂袁世凯的日子历历在目。
后来他不再乱想，一心全扑在事业上——即便乱想，他也再回不到幼时的无虑时光了。
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美国全国上下都陷入到一种震惊和愤怒的状态之中，王予安猛地想起了自己的祖国，自己的那位老友。
自从来到美国，他就很少接触跟中国相关的消息，在美国民众群情激奋地要求复仇之时，王予安才得知日本早在1937年就已经开始了全面侵华。
他懊恼而又自责，自己的消息竟然如此不灵通，不过也难免——在美国，谁会关心千里之外的某个弱国受了屈辱?他向父母坦露了准备回国的想法，父母坚决反对，可他心意已决。
为此父亲生了一场大病，王予安只好先留在家里照顾着父亲，待到来年春，父亲病好了，王予安安顿好一切，坐上了前往故国的飞机。
所谓“近乡情更怯”，飞机落地后，踏上这片的王予安低着头走下飞机，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抬起头看看自己的祖国受到了怎样的磨难。
好像没多大变化，人终究还是那样的人，路也还是那样的路，只是多了一些巡逻的鬼子和二狗子。
王予安觉得今年华北平原的春天格外地冷，使它冷的原因是低温，刺刀，一张张漠然而恐惧的脸，他的痛苦、彷徨。
他找到了那个寄托着他全部思念的街道，可原来张家的位置现在是一座青楼。
门前坐着一位抽着烟的风尘女子，见了王予安就热烈地打着招呼:“客官，进来坐坐?”王予安走上前去问她:“这里什么时候建了青楼？原来的张家哪去了？”风尘女子愣了一下，问道:“你不上青楼，问这些做什么?”王予安回答:“我姓王，以前也住这条街，这次回来是想看看我的老友张家人怎么样了。
你知道他们家怎么样了吗？他们家的张小姐怎么样了？我在想，如果他们家还活着的话，就把他们接到美国去，中国毕竟不安全。
”风尘女子把头扭了过去，在王予安看来，她似乎不很欢迎自己这个不做生意又问东问西的怪人，于是他准备掏钱给她一点好处费。
这时，女子说话了:“我不知道什么张家，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说的张小姐，要么跑了，要么死了。
”王予安很失望，他转身准备离开。
“先生，你说的那个张小姐，是叫做张玉玲吗？”女子突然开口。
“是的！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女子背对着王予安，吸了口烟，而后缓缓地说:“我们这最近收了个叫张玉玲的年轻女子，生得很俊俏，也像个有文化的样子，我看她细皮嫩肉的没让她接荤活。
”“请你把她叫出来！”王予安激动得有些不能自已。
风尘女子信步走进青楼，过了一会，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张玉玲，是你吗？”王予安惊喜地问。
年轻女子羞涩地点点头。
小的时候，王予安只是觉得张玉玲好看，没想到现在出落得这么标致了！王予安说:“我带你去美国吧，那很安全。
不过在此之前，麻烦你把刚刚那位女子再叫出来，我得好好感谢她。
”张玉玲似乎有些为难:“她现在忙去了，没工夫再下来。
”王予安问张玉玲那个女子的名字，张玉玲回答:“王小凤。
”王予安走进去，给了一个会计一沓子钱，“请给王小凤。
”三楼窗前，那位女子正拉起一角窗帘看着肩并肩走的王予安和“张玉玲”。
是啊，她第一眼看见小凤，就觉得像少女的自己，不仅是外貌的相似，更是灵魂的契合。
现在小凤走了，带着她的青春、她的思念、她的无限可能，好好地活下去了。
她咧开嘴笑了，和小时候与王予安打诨时那样，笑得那么痛快、那么自在，笑得她浑身颤，笑得她落了泪。
“再见了王予安，你们好好过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