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眼见过了太多宫女想要爬上他龙床的下场,所以对于这种传言,我并不意外。
在他看来,我们宫人不过是一些奴婢,他怎么可能看上我呢?
八月份的天气炎热难耐,我即使站在阴凉处的屋檐下,额头上也冒出了不少汗珠。
想象一下,跪在大殿外的淑妃娘娘该是多么的难受和煎熬啊。
她那白如玉雕的脸颊已经晒出了两团红晕,汗水从纤长脖颈间流下,浸湿了轻纱。
烈日之下,她的身形摇摇欲坠,可依旧不愿离去,眼睛直直盯着养心殿大门。
我看着实在有些不忍心,所以再次去劝道,【娘娘,陛下事务繁忙,您还是先回去吧。】
【您身子娇贵,可别被晒坏了,到时候陛下会心疼的。】
【心疼?】淑妃自嘲地笑了一声,【他若真的心疼,为何不愿出来见我一面?】
【他若真的心疼,又怎会将我一家打入大牢?】
我忙道,【娘娘慎言。】说罢看了看,
确定没人听到她这般言论之后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劝说,
【陛下自然是心疼您的,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您依旧是安宁宫主位淑妃娘娘。
密集的汗珠聚集在淑妃脸上，也不知顺着脸颊留下的是汗珠还是眼泪。她听到这句话愣了愣神，良久之后才说道，“箬竹，你不必劝了。”【今日本宫是一定要见到陛下的，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本宫都要试一试。】淑妃如此坚决，我也多说无益，便由着她吧。有些事情只有自己试过，撞了南墙，疼过之后才会回头。她从清晨跪到日落，整个人都被晒黑了一头，佝偻着身子，哪里还有半点从前的尊贵和傲气？一个明艳动人如鲜花的姑娘，皇帝也真忍心让她在门外跪那么久。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总算是等到了皇帝从殿内出来， 【陛下，臣妾的父亲是冤枉的陛下。】淑妃一边说着，一边跪着向皇帝爬去，皇帝后退了两步，躲开淑妃即将拉住他长衫的手，那双芊芊玉手抓了个空，淑妃整人毫无意外摔到了地上，她抬起头，红肿的眼睛含着泪花，沙哑地声音带着疲倦，【陛下，臣妾父亲年事已高，他受不住流放之苦的。】【臣妾幼妹也不过才及笄，她……她更不能去那流放之地啊。】流放之路，对于一个花季少女来说，确实是生不如死，还有被玷污的风险，就算保全了完璧之身，这一辈子也算是废了。尽管淑妃声泪俱下，皇帝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冷冷说道，“【陈家的罪过朕没有连带你，你应该感恩戴德，而不是来养心殿为难朕。】”
虽然我明白皇帝不会因为一个淑妃就放过陈家,但这句话既然已经说出口,多少也有不近人情之感。淑妃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眼中的绝望让人心生怜悯。她含泪点头,仿佛在说:“感恩戴德?”她的嘴唇因为大笑而崩开,流露出淡淡的鲜血。
“陛下,您将臣妾家人流放,臣妾还要对您感恩戴德?真是……”淑妃试图平静下来,但她的火爆脾气已经开始酝酿。我立刻出身打断了淑妃的话,以免她继续说出更多不合适的话,让皇帝一怒,后果不堪设想。
但我一个小小的宫婢,又怎么敢冒然插入打断娘娘的话呢?我必须承担后果,避免被责罚。我给淑妃身后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她们立刻上前将淑妃扶住,让她跪了一天的她现在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她只能看着宫女们把她带下去,离开时那样的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我已经跟在皇帝身边十四年,从未见过他因为任何人而改变自己做下的决定。淑妃的纠缠只会引火上身,让情况更加复杂。皇帝回过头看向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我却忍不住后背发凉。我跪在地上俯身回道:“奴婢僭越了,还让陛下责罚。”
皇帝冷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去,留下一阵冰冷的气息。我跪了一个时辰,膝盖已经酸痛不堪,火辣辣的疼感让我难以忍受。我看到淑妃跪在地上,满头汗水直流,看起来异常痛苦。
作为皇帝身边的大宫女,我知道的事情比别人多。淑妃名祝容霜,是祝大将军的女儿。虽然她有些骄纵,不顾礼法,但率直豁达,长得却像是在烈日下盛开的牡丹一样,美丽而尊贵。皇帝继位后,直接封她为了一品淑妃,并且赏赐不断。
祝容霜受宠,祝家也跟着水涨船高。一时间风光无限,以为得到了皇帝重用,亲眷又在宫中受宠,祝家二房便开始结党营私,私下里收受贿赂,甚至撺掇着祝将军放军饷,谋取钱财。
可这份书信不知怎么到了皇帝手中,他大怒之下,让人彻查祝家。虽然说犯错的是二房,但大家族同气连枝,一荣共荣,一损共损。淑妃的父亲还是受到了牵连,皇帝收了他兵权,将他们一族流放,二房一脉更是被斩首。
我心中一阵感慨,淑妃的处境实在是不容乐观。我再次行了一礼,向她表示敬意。虽然我身为奴婢,不能与淑妃平起平坐,但我知道她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当初，皇帝为了娶祝容霜父亲手握兵权的女儿，费尽心思，但这层窗户纸终于在一场盛大的宴会上被揭开了。狡兔死，走狗烹，利用完之后，便将祝家捧杀，将七万大军捏在自己手中。在这样的皇帝身边服侍，每一天都让人度日如年。可我现在也不过十八岁，想要出宫还要七年，真是难耐。但从前，他也是一个慈祥的父亲，还会教我读书写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帝变得心机深重，不择手段，疑心病也越来越重。或许，权利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吧。就像这次，祝将军虽然没错，皇帝也要将她赶尽杀绝。虽然没有祸及淑妃，但她是罪臣之女，在宫里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的。
我一边心里暗暗庆幸自己还有姑姑这个贴心人，一边拿过紫月送给我的药膏，轻声说道：“陛下宅心仁厚，对每个人都很好。”然后，我走进了养心殿。
皇帝正在翻看着奏折，见到我时不咸不淡问了句，【膝盖这就不疼了？】
我低头回道，【昨日用了药膏，要好多了，谢陛下。】
他嗯了一声继续说道，【既然药膏不错，你便去太医院多取一些，给淑妃送去吧。】
【顺便送一些赏赐过去，别委屈了她。】
敢情是先用我做来试一试药膏效果，为了给淑妃使用啊。
我领了圣命，走出养心殿，带着赏赐和药膏前往淑妃寝宫，对于皇帝这操作，
说实话，我是有些不敢恭维的，伤害过后又假惺惺弥补，不过是为了减轻自己的愧疚感而已，可淑妃家破人亡，真心错付，这伤害，怎么能弥补得了呢？
往日欢声笑语的兰皙宫，此刻一片死寂，里面时不时传来两声哭泣，
淑妃正坐在梳妆镜前，呆呆看着手中的玫瑰金簪，这是她当初入府时，
皇帝送她的第一份礼物，如今物是人非，往事不可追。
我出声道，【箬竹参见娘娘。】
【你来做什么？】淑妃有些意外，她回头看向我，眼中都是期望，
【是不是陛下说能放过我母家，让你来告知的？】
我挥挥手，宫人们将赏赐送到淑妃眼前，微微俯身又行一礼，
【陛下对娘娘……情深意重，不管您母家如何，他都不会不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