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未婚夫君预备千里迢迢从上京去云州一趟。
他儿时的玩伴,在云州城受了委屈。
那姑娘被人陷害小产,寒冬腊月的一天,一个人搬到外面的庄子上去住。
故人有难,帮一帮自是应该。
只是我有些许疑惑不解。
云州距离上京这样远,他青梅的近况,我的未婚夫君怎会知道得这样精准。
沉吟片刻,我问来送信的使者:「我们的婚事只在一月之后,上京往返云州,再加途中诸多事宜,他是否赶得回来?」
使者支支吾吾,满脸堆笑。
于是我便了然,他大抵是回不来了,我手上的嫁衣也没必要再绣。
我这身嫁衣从十五岁绣到二十岁,裙摆加长,腰身收紧,改了又改,缝了又缝,绣到今天,终于是用不上了。
就像我的姻缘一般,当得起一句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
世人都道,上京城的小郡主,长了一等一的美貌,生在一等一的世家,什么都好,只姻缘不好。
不好在哪里呢?
说来惭愧,虽我将将才二十出头,但李宣之李公子,已然是我议过的第三桩婚事。
而现如今,这第三嫁也是肉眼可见的要黄。
呜呼哀哉,时也,命也。
要说我那第一桩婚,定的是位小将军,庚贴将将换过,他就上战场打战去了。
战事惨烈,小将军一去三年,生生将我从十五岁拖到十八岁。
眼见我那同岁的手帕交都成了两个孩子的娘,我娘按捺不住,一时气急,勒令我爹要么把小将军提回来成婚,要么直接退亲算了。
退亲是万万不能退的。
人家在前头打仗保国家太平,咱们在后面戳人家脊梁骨,都不需要言官冷嘲热讽,光老百姓一人一口唾沫就把咱们宋家淹成西湖那么深。
所以只能等着小将军回来完婚。
然则一来我爹是个文官,兵部的事情不归他管。
二来因为自家私事就要干预军队的人员调动,也实在难以启齿。
总归耽搁来耽搁去,春去春又来,我那位久去未归的小将军,终于打完仗回来了。
顺带带回来一位怀胎三月的姑娘。
说是小将军坠入山崖,身受重伤之际,幸得那猎户的女儿贴身照料,一来二去,两人对着莽莽的深山起誓,结为夫妻。
这一下人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也就没我什么事情了。小将军自知有错,以满身军功为换,不要封赏,只求皇上认可他私定的这桩婚。
圣上自是巴不得趁机收回兵权,对于我,也只好委屈一二,破格封我为郡主,以示安慰。
那年我十八岁,虽已经是个老姑娘,却也还有些女儿家的娇羞,实是不好意思马不停蹄立马奔赴第二桩婚,于是在家又憋了半年。
半年后,恰逢春闱放榜。
我爹被武将弄怕了,就寻思替我找个文人。
他作为本届科举的主考官,近水楼台,于是就在诸多门生之中挑选起来。
新晋的探花郎一表人才,一双桃花眼温柔多情。
殿试之时,他应答如流,可见有麒麟之才。
遂有榜下捉婿,一时传为佳话。
然则,然则。
世间万事,最怕一个「然则」。
然则那探花郎寒窗苦读十数年,一朝事了,于考完那日,禁不住同窗怂恿,逛了一回秦楼楚馆,放纵花丛。
当看见那位大着肚子的花魁跪在我家门前,我忍不住晕了又晕,只觉得整个天灵盖都牵着脚后跟在疼。
经历两段烂桃花,我娘亦是心神俱疲。
这回她再不相信我爹了,决意亲自替我择一佳婿。
她于众多世家子弟之间,独具慧眼,挑中了李宣之。
他娘跟我娘自***好,我们幼时也曾一起玩过,只是后来他父亲遭人连累受贬,远赴云州上任,他也跟着去了,一直到三年前才回来。
青梅竹马的情分,知根知底的交情,也不担心婆母嫌弃我退过两回婚而为难我。
我娘事事都替我算全了,唯独算漏了一件事。
一个人儿时的玩伴那样多,李宣之能跟我青梅竹马,怎么就不能跟别人青梅竹马。
我拖到二十岁不婚是命途坎坷,李宣之二十二岁不婚,是有错过遗憾的心上人。
他是被逼得没法了才跟我定亲。
李宣之走了,留下一封书信,走得潇潇洒洒。
人这一生必然是要放纵一回的,他去做他青梅的光,只是把我忘记了。
三嫁未遂,若这样的事情于我十五岁时遇见,我必然要哭一哭闹一闹性子,发誓诅咒叫他悔不当初。
可我已然二十岁了,退婚的流程已经是一回生二回熟,实在哭不出来。
不仅哭不出来,我还要梳洗打扮,体体面面去应酬交际,京中人人都想看我的笑话,我偏不叫他们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