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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晓堂袁灿灿小说免费 田晓堂袁灿灿在线阅读

时间:2022-05-07 09:00:39编辑:易旋

田晓堂袁灿灿是作者胡北刚刚发行的一部小说中的男女主角。文中田晓堂袁灿灿这个人物写的够好,成功之处在于对这个角色感悟及提升,级别控制很严谨。下面看精彩试读!年轻公务员田晓堂做梦也没有想到,因老局长意外离世,权力格局逆转,突然走狗屎运平步青云当上了副县级的副局长。他百思不解地上任后,雄心勃勃地领命主抓“洁净工程”和主楼工程,凭着一腔热血率性而为,在与老谋深算的现任局长包云河频频过招中,被包云河运用出神入化的高超手腕和老辣权术不动声色地一再耍弄和打压。他郁闷之余,却又不得不深感折服,这才发现官场的水实在太深太深。面对小师妹姜珊的秋波暗送,田晓堂不免意乱神迷;面对初恋情人袁灿灿的柔情似水,他忍不住与之一夜风流,不幸酿成“艳照门”事件,眼看大祸临头,包云河不惜巨大

《官路十八弯1》 免费试读

  1、白捡了一个大官当


  田晓堂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当上了副局长。


  早上,田晓堂还在卫生间洗漱,就听见周雨莹的嚷声:“早餐做好啦,请田大局长过来用餐吧!”


  田晓堂叫道:“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副局长,小小的副县级干部,瞧你那个乐呵劲儿,好像我做了厅长、省长似的!”


  周雨莹笑嘻嘻地反驳:“厅长、省长又不是一生下来就干上的,还不得从副局长、局长一步步爬上来!”


  田晓堂装得很淡然,但周雨莹喜滋滋地故意叫他局长,他心里还是很快活,很受用。坐到餐桌前,见周雨莹准备的早餐空前的丰盛,田晓堂顿觉胃口大开,心情越发高兴,不由又有了些许感慨。周雨莹在一家事业单位做财务工作,平时对他的仕途进步似乎不太热心。她曾经说过,能弄个一官半职当然更好,弄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日子过得平平安安,就是福气。又说,当官这事儿,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你也硬夺不过来。俨然不是很在意,又似乎想得很开。现在看来,情况远非如此。其实她还是挺在乎的。她也未能免俗。不然,自从上周五市委组织部来局里宣布他提任副局长后,这几天来她就不会这么欢天喜地,就不会对他这么温存有加。


  田晓堂一边吃着面包,喝着牛奶,一边暗想:当官的滋味如何,别的眼下还说不上,但在家里已开始咸鱼大翻身了,老婆这两天把他当皇上老儿一样小心侍候着,没有哪样不满足他的。她一门心思围着他转,几乎都把宝贝儿子田童抛到脑后了。


  周雨莹给他和田童的杯子里续了牛奶,又对他说:“你现在大小是个副局长,要多吃点,吃得白白胖胖,吃出一个将军肚来,才够领导的派头呢!”


  田晓堂忍不住扑哧笑了,说:“你也太把我这个破官儿当回事了吧!我经常在外面吃得脑满肠肥,哪会油水不够啊。哪个说非得腆个***肚子,才像当官的!”


  周雨莹又搛了一块油煎鸡蛋,放进田晓堂面前的碗里,说:“多吃点鸡蛋,这两天打牙祭把你累的,得赶紧补一补呢。”说完热辣辣地瞥了他一眼,眉梢里就风情荡漾了。


  田晓堂冲她挤眉弄眼地一笑,乐呵呵地说:“好好,是该补一补亏了。”打牙祭是他们两口子的暗语。他俩早就用打牙祭来指代夫妻间那点儿偷偷摸摸的勾当了。大概是在结婚两年后,他对那事儿还是贪得很,她却早没了新鲜劲,感到有些厌倦了。经常他“性”致勃勃,死皮赖脸地求欢,她却“性”味索然,找种种借口婉拒。眼看着“日报”成了“周二刊”,“周二刊”又演变为“每周一歌”,“每周一歌”最终发展至“半月谈”,田晓堂不由怒火中烧,对她大发牢骚,说自己是“吊着肥肉吃寡饭”、“抱着娇娃做和尚”,又说“做一回爱比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打个牙祭都难”。周雨莹便笑岔了气,也反省自己是做得过分了些,没有考虑他的需要和感受。后来,不知不觉就把“政策”放宽了,心情好时让他来个“周二刊”,心情不大好时也允许“每周一歌”,田晓堂虽然还是不够满意,但也不至于闹饥荒了。也就是从那次他发了火后,“打牙祭”这三个字就变得暧昧起来。他想那事了,就涎着脸对她说,今晚打一回牙祭如何?如果闹别扭了,她就会使出撒手锏,说你再也休想打牙祭!但自上周五以来,以前一直“饥一餐饱一餐”的他却再次尝到了“性”福的好滋味。他俩仿佛重返新婚蜜月,那事儿的密度又陡然升级成“日报”了。他知道,她这是在犒劳、奖赏他呢。他便大彻大悟:原来,官场风流、台上得意是男人送给女人最好的礼物,而女人回赠给男人最好的礼物就是让他情场风流、床上得意;原来,男人的升迁、提拔,竟是对付女人性冷淡的特效药,竟是最管用的催情剂。


  吃罢早餐,周雨莹带着田童匆匆出了门,她得先把田童送到幼儿园,再赶去上班。田晓堂见时间尚早,就慢悠悠地换了鞋,夹着皮包跨出门。下楼梯时,想到今天是周一,是他第一次以副局长的身份去上班,他心里就格外地亮堂、熨帖。他想过,自己今年33岁,干上副县级实职,在云赭这个内陆地级市,不算早也不算迟,好好干,将来弄个副厅正厅只怕没问题,运气好,爬上省级领导岗位,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这两天,他表面上不露声色,内心里还是有些踌躇满志的。


  说起来,他当上这个副局长,感觉就像是捡了一个大便宜。因为这次提拔来得实在是太突然,太意外,他一丁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此前,他并没动过当局领导的念头,更没有为此去走什么门子。他清楚,民间说如今当官是“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平级调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虽然有点言过其实,但也并非捕风捉影。可他既没跑亦没送,也没幻想天上掉馅饼,馅饼却偏偏就砸到了他的头上,让他喜不自禁之余,又不免满脑子的疑问。近两天来,这份疑问可把他折磨得不轻。他本是个散淡的人,虽然厕身机关,却没有太大的野心。平日里,除了做好局办主任的分内工作,偷得闲暇,他爱看点闲书,时常还写点千字小文,在报上发点豆腐块,倒也自得其乐。看着周围熟悉的人折腾几下就扶摇直上了,说他一点儿也不羡慕,那是矫情。可要他像有些人那样削尖脑袋往里钻,他又做不来。


  走出楼梯口,田晓堂不由得站住了。今天还和往常一样,骑着个破自行车去上班,人家会不会说他装样子,假正经?会不会说他是故意寒碜其他的副局长?因为其他副局长都是舒舒服服地坐着专车去上班的呀。可是,不骑自行车,他的专车又尚未落实,那该怎么去上班呢?总不能走着去吧。想了想,田晓堂决定干脆打的去算了。又想,过去骑自行车上班骑了10年都熬过来了,今天才当上副局长就觉得骑自行车上班是个问题了,而且还找出了万万不可骑自行车上班的充足理由。看来,真是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呀,位子一变,心态就全变了,看问题的角度也大为不同了。


  田晓堂还没走出院子,却看见局里的司机甘来生开车来接他了。田晓堂钻进车里,甘来生说:“田局长,刚才等了两次红灯,不然早就候在您家楼下了。”显得似乎有些自责。其实田晓堂根本没有叫他来接自己,小伙子是主动来的。这让田晓堂大为高兴。而且甘来生由“田主任”改口称“田局长”,竟叫得那么自然、顺畅,毫无别扭之感,好像他早就当了副局长似的,这让田晓堂也倍感舒服。


  小车拐上大街,田晓堂这才注意到自己坐的是辆别克,而不是甘来生往日开的奥迪。他正想张嘴问,蓦然间又明白过来,就噤了声。还用问么?一定是甘来生和付全有换了车。甘来生是前任局长郝局长的司机,一直开奥迪。付全有是原来的三把手局长包云河的司机,一直开别克。一个月前,身患胰腺癌的郝局长死在了医院里。上周五,在田晓堂被任命为副局长的同时,包云河被任命为新一任局长。好马配好鞍,包云河当了局长,自然就不会再用别克,而要改坐奥迪了。车要换,司机却不会换。甘来生到底是郝局长用过的人,包云河再用难免会觉得不习惯,感到不贴心,倒是付全有为他开车多年,早开出了感情,也开顺了手,继续为他服务也就顺理成章了。一朝君子一朝臣,一任局长一茬司机,历来如此。付全有服务的领导由副局长升成了局长,开的车由别克升成了奥迪,自然是春风得意了。可甘来生服务的领导却死在了任上,当前对他来说还真是前途未卜。前任领导的司机落到后任的手上,一般结果都好不到哪里去。除非后任是前任提携过的,否则后任对前任总难免心存芥蒂,恨屋及乌,对前任的司机也难得善待。甘来生的命运,多半是发配去开局里的面包车。开面包车和开局长、副局长们的专车,说有云泥之别,也不算夸张。跟领导开专车,工作相对轻松,时常有人巴结不说,还多多少少沾点领导的光,捞点儿小油水什么的。


  想到这里,田晓堂恍然大悟,难怪甘来生主动跑来接他,对他大献殷勤,只怕是打起了他的主意,想做他的专职司机,以免被贬去开面包车吧。说实话,田晓堂倒不讨厌甘来生。小伙子有悟性,也机灵,看上去却是一副憨厚相,大智若愚的样子,而且嘴巴封得死紧,绝不用担心他会坏了领导什么事。这样的人,最适合放在领导身边搞服务。田晓堂想,让甘来生给自己开车倒也不错。只是,这事儿不是自己说了算的,还得请示刚把屁股挪到局长宝座上的包云河呢。想到包云河他就有点犹豫,自己主动提出来要用前任局长的司机,这合不合适?包云河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自己不和他一条心,一开始就借前任局长的司机跟他作对,甚至说是发难?田晓堂想得头有些疼了,就干脆不再想这事了。


  小车平稳地行驶着,田晓堂目光散漫地望着车窗外,脑子里却想起了昨晚做的那个离奇的梦。


  在梦里,他像是处在一个大会议室中。会议室坐满了人,挨挨挤挤,密密麻麻。仔细一看,都是局里的人,有局领导,有中层干部,还有二级单位的头头脑脑。这些人脸上尽是气愤不过的表情,有的喝问,“你凭什么当这个副局长”,有的大叫,“你这个副局长花了多少本钱”,有的怒斥,“你只怕是靠挤兑别人才爬上来的吧”。天啦,这分明是在提审呀。他呢,早已吓得面无血色,大汗淋漓,如坐针毡,如陷炼狱。后来,他终于开始大声为自己辩护了,可他的嚷声就像一滴水掉进大海里……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仔细想来,做那样的梦,一点也不奇怪。他这个副局长当得太出乎意料了,包云河的局长呢,来得更出乎意料,让全局上下都大跌眼镜。五个月前,郝局长身体不适,查出癌症就住进了医院,委托常务副局长李东达主持全面工作。后来,郝局长见身体每况愈下,就利用自己最后一点影响力,对前来征求意见的市委组织部领导举荐了三位优秀干部,算是自己为革命事业做出的最后一次贡献。他举荐的三个人,一是李东达,举荐接任局长;二是一科科长钟林,举荐提任副局长;三是下面戊兆县局局长陈春方,也举荐提任副局长。这个信息不知怎么就泄露出去了,传得沸沸扬扬的。传说中被推荐的三个人果真也没闲着,他们上蹿下跳,忙得不亦乐乎,而且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李东达这个代理局长的口气陡然就硬了起来,进进出出也像昔日郝局长一样背起了手,踱起了方步。钟林甚至在一科同志们的强烈要求下,热热闹闹地请过一次客,饭桌上同事们频频举杯预祝他升任副局长。陈春方呢,往市局跑得更勤了,见到各科室的同志就故作领导状,和大家亲热地握手,仿佛他已当上了副局长似的。


  不想一个月前,郝局长突然撒手而去,形势一下子发生了逆转。三个志在必得的人竟一个也没胜出,最后半路杀出的是包云河和他田晓堂。包云河是怎么上去的,他不大清楚倒还可以理解,可他对自己如何得到擢升竟也是稀里糊涂的。这让人真是难以置信,可事实就是如此。他从来就没有妄想过做局领导,也没有为当这个副局长作出任何努力。说他是白捡了个大便宜,一点也不过分。正因为是捡的便宜,所以这几天来他总是不踏实,总有些怀疑组织部门是不是弄错了,不敢相信这顶含金量不低的乌纱帽真的就扣到了自己头上。在那个可怕的梦里,局里的人都来兴师问罪,气势汹汹地抛出一个个尖锐的问题。其实,正是他自己担心大家不信任他。那些问题呢,也不过是他自己心头的疑问而已。他觉得自己的能力谈不上有多出众,又没跑官要官,亦没踩着哪个往上爬,他凭什么当这个副局长?连他自己都是满头雾水啊。


  他想把老同学刘向来约出来,讨教一番。刘向来在云赭市另一个大局上班,不过至今还是个副科长,副科级干部,混得不大如意。但刘向来并不是个吃不开的人。他几乎是个人精,交游甚广,三教九流的朋友不少,在社会上都被尊为“来哥”了。刘向来和田晓堂当年念高中是同班,上大学同在省城,并且两所大学紧挨着,后来又先后落脚在云赭,两人自然是铁得不得了。这些年来,几乎每隔一段日子两人都会在一起聚一下。即便没时间碰面,也会相互通个电话发个段子。可惜,这两天刘向来跑到省城办什么破事去了,两人没法见上面。


  2、上任第一天,遭新局长批评


  不知不觉间,小车开进了局机关大院,停在办公楼前。田晓堂正要下车,甘来生却轻轻叫了声“田局长”,转过头来,有点慌怯地望着他,说:“我,我想……”甘来生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田晓堂立刻猜到甘来生想说什么了,不等甘来生把话说完,就拍了拍他的右肩,说:“好,好。我知道你的想法。”田晓堂想甘来生并不笨,一定明白自己已懂得他想提什么要求了。田晓堂不让甘来生把话说完,又故意答得含含糊糊,是想留下些回旋的余地。


  田晓堂下了车,挺了挺腰板,一边抬级而上,一边暗想,今天是自己以副局长的身份正式上班的第一天,但愿能够拥有一份愉快的心情,度过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不想还没迈进一楼大厅,他就暗叫不好。他看见周传芬正等候在大厅里。还没到上班时间,大厅里没有其他人,空荡荡的。田晓堂和周传芬打了声招呼,走到她跟前。近半年不见,周传芬显得更老了,不到五十岁的人,看起来竟像六七十岁的老太婆了。


  “快要过年了,我给郝局长送腊猪蹄来!”周传芬将右手提着的东西扬了扬,田晓堂看见那是一只熏黄了的大猪蹄。


  田晓堂觉得心头一热。眼下谁还惦记着郝局长,恐怕除了她周传芬,再也难得有别人了!他又感到哭笑不得。郝局长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离世,难道她不晓得吗?竟还给他送来什么腊猪蹄!


  周传芬就住在近郊,那里现已被划为经济开发区,靠种点瓜菜挣点小钱,过日子本来就艰难,不想她男人又患上了严重的肾病,需要长期治疗,她家因此几乎陷入了绝境,读中学的儿子王小磊也被迫辍了学。三年前,市里开展领导干部与贫困家庭结对帮扶活动,安排和郝局长结对子的正是周传芬家。郝局长去她家一看,当即就落泪了。去之前,郝局长只要田晓堂带了500块钱,准备象征性地给点资助就算了。但去看了之后,不知触动了郝局长哪根神经,他竟然当场表态先拿1万过来,让她老公赶快去住院,让她儿子赶快去复学。周传芬扑通一声就给郝局长跪下了,感动得号啕大哭。后来田晓堂听到一种说法,说郝局长那天之所以会流泪,之所以对周传芬一家那么关怀备至,是因为他父亲当年就是患了肾病无钱治疗而被活活拖死的,那天看见她老公浮肿的样子,他就想到了自己苦命的、早逝的慈父,便大动恻隐之心。不管这个说法是真是假,但郝局长帮扶她家倒是贴心贴肺的。这几年来,他每年都要去她家看四五次,每年都安排局里拿1万多块钱帮贴她家。周传芬不知怎么感谢郝局长才好,后来也不晓得从哪里知道了郝局长爱吃腊猪蹄,就在每年年底给郝局长送上一只精心腌熏的腊猪蹄。一只腊猪蹄值不了多少钱,连送礼都不算,更谈不上行贿了,郝局长就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还把这事到处张扬,感叹“还是老百姓朴实,讲感情”。今天,她又像往年一样来送腊猪蹄,以聊表感激之情,可这次她却怎么也送不出去了。


  田晓堂又想,她一个市郊的农民,信息不通,不知道郝局长已经离世,其实也不奇怪。他在心里斟酌着,要不要把郝局长已故的消息告诉她。告诉她吧,怕她情绪失控。不告诉她呢,这么瞒着她,又于心不忍。犹豫了一会儿,他决定还是说出实情。


  果然不出所料,周传芬听他一说,脸色马上就僵住了,右手提着的腊猪蹄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上。然后,就一屁股瘫坐下来,呼天抢地地大哭不止,一边哭泣一边诉说着郝局长对她一家的大恩大德,点点滴滴,悉数道来。这时上班的人越来越多,见一个村妇模样的老女人坐在大厅里嚎哭,还一口一个“郝局长”,都感到很好奇,纷纷打听是怎么回事。田晓堂知道周传芬这般伤心痛哭是发自内心的,这让他不能不动容,但是她在这肃穆的办公场所无休无止地哭闹个没完,到底还是不合适的,他又为她不识大体、不懂规矩而感到有几分恼火。他劝说了几句,见劝不住,只得把周传芬交给赶过来的保安,转身上了楼梯。


  田晓堂在爬楼梯时,觉得一大早让周传芬这么一哭闹,一搅和,真是有些晦气。眼下局里的人都对郝局长讳莫如深,周传芬却在这机关里对他深情追思,想来也有几分滑稽。其实如何评价郝局长的功过,还有不小的争议。对郝局长的死,社会上也有种种传言。据说郝局长本不会这么快就去世的,他的病虽是绝症,但由于手术及时,化疗到位,完全还可以好好地活个三五载。他是在得知纪委已对他开展调查之后,偷偷服用了大量镇静药物,才早早地去阎王爷那儿报了到。也就是说,他并不是死于疾病,而是死于畏罪***。当然,这些都只是传言,没法得到证实,当不得真的。不过,如今的传言往往比报上言之凿凿的“本报讯”更接近真相,让人又不能不信。


  田晓堂走到三楼,不由停下脚步,往走廊上投去深情的一瞥。他在这三楼上了10年班,三千六百多个日子,从普通的办事员一直干到局办主任,其间经历的酸甜苦辣,哪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现在大家都说机关的日子是“熬”过来的。一个“熬”字,真是耐人寻味。干部层级是个金字塔,只有极少数人能升上理想的位子,绝大多数人一辈子恐怕都难得“熬”出头来。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残酷,可这就是真相,机关的真相。真相往往是残酷的。田晓堂在三楼驻足片刻,就抬腿向四楼走去。他知道,他已经幸运地从三楼“熬”出头了,从今天开始,他将更上层楼。四楼办公的都是局领导。转眼间,三楼的10年已经成为回忆,而站在四楼的新起点上,他还要继续“熬”下去。


  上得四楼,迎面碰上付全有,他大概刚从包局长的办公室里出来。付全有看见田晓堂,既没叫“田局长”,也没说半句话,只是脸颊上的皮肉动了动,似乎冲田晓堂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可田晓堂并没有捕捉到多少笑意。田晓堂也就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看出来了,付全有脸上有种掩饰不住的得意。他得意什么呢?因为所服务的领导升了职,就感觉自己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了么?这也太可笑了。现在领导的司机都跟个家奴似的,只认所服务的那个“主子”,并且还有种莫名的“主贵仆荣”的自得感。田晓堂也看出来了,哪怕他现在做了副局长,付全有仍不太把他放在眼里。田晓堂压住心头的不快,说:“包局长到了么?”他问的是一句废话,但废话不等于就没有用。田晓堂问这话时嗓门有点大,他希望包云河能够听见。“早到了”,付全有机械地答了一声,就匆匆下楼去了。


  田晓堂进了自己的新办公室,搁下皮包,并没有马上坐下来,只是站在屋子中间环视了一下四周,心情不免有些振奋。这套办公室原是包云河用的,包云河前天把它给了田晓堂。办公室面积不小,装修档次也不低,而且还带有休息室、卫生间。田晓堂暗想:坐在这样的屋子里办公,心理上难免会产生一种尊贵感,自认为算个“人物”的感觉也就飘然而至。有些人一当上官就自命不凡,多半就是被豪华办公室、豪华轿车给惯坏的。田晓堂喜欢这套办公室,除了因为它阔大、舒适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套办公室风水好,特别“发”人。先后在这套办公室里办过公的六位领导,官运都旺得很,其中两人已官至正厅,三人跻身副厅,还有一人也做上了正县级的局长。当然,这个做上局长的人就是包云河。田晓堂知道局里有人散布过一种怪论,说包云河之所以能出奇制胜,夺取局长宝座,都是沾了这套办公室的灵气。田晓堂当然希望,今后自己坐在这套办公室里,也能像从这里走出去的那六位领导一样,吉星高照,仕途畅达。


  田晓堂驻足片刻,就转身出门,去了包云河那边。他敲了敲虚掩的门,头刚探进去,就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包局长!”他跨进屋,看见房间的深处,有一颗脑袋从硕大的办公桌后面浮了起来。那正是包云河。然后,就见包云河竟然离开办公桌,大步迈过宽敞的空间,向他迎来。田晓堂大感意外,赶紧加快脚步,小跑着奔向包云河。还隔着两三步,包云河就伸出了右手,田晓堂赶忙伸过手去,两双手就紧紧握在了一起。包云河握手很用力,久久不肯松开。田晓堂去看包云河的脸,那脸色却显得有些平淡,找不到他预期中的灿烂与热烈。他略微有点失望。立马又想,一切尽在握手之中了,还何须人家给你画蛇添足?领导当到一定份上,就得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似海。这是做领导的基本功。包云河今天亲自迎出来,又和他用力握手,这已经是打破常规了。包云河这么做,是想给他传递什么信息呢?是想告诉他,咱们是一块儿提上来的人,就如党校同学一样,这也是一种缘分,希望你能珍惜。是想告诉他,我是信任你的,把你当自己人看,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我。还是想告诉他,我十分看重你,今后在工作中还要依赖你,希望你能积极配合,切莫在背后拆我的台?田晓堂一时也难得想明白。


  两人在沙发上坐定,包云河方才开口,却只是缓缓吐出了三个字:“怎么样?”


  不了解包云河的人,会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其实,“怎么样”是包云河的口头禅,他喜欢用这三个字开场。这三个字有时带有问询的意思,但大多时候并无具体所指。


  田晓堂笑着说:“办公室前天就搬了,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只等您发号施令了。”


  “好,好”,包云河轻轻点了点下颏。


  田晓堂微微欠了欠身子,又谦恭地说:“自己有几斤几两,我心里明白得很,就怕挑不起这副担子……好在您这个班长水平高,经验也足,有您传帮带,我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包云河淡淡地一笑,轻咳了一声,才说:“你是班子里最年轻的,正是甩开膀子干事业的时候,你要有信心嘛。今后压在你肩上的担子可能还要重一些,你要有思想准备。”


  田晓堂感激道:“只要您信任我,不怕我把事情办砸,再重的任务交给我,我都有决心把它完成好!”


  包云河又点了点下颏,显得很满意地说:“好,好。”


  两人又聊了几句,田晓堂就告辞出来。他在心里暗自感慨,这个包云河,真可谓是摇身一变啊。刚才包云河的表情似笑非笑,说话不徐不疾,看人的眼神也有种居高临下的味道,已经完全具备一把手的架势和派头了。包云河无师自通,将角色转换得如此迅速,让他很是吃惊。他去包云河那边,只不过是想做个姿态,表明自己相当尊重包云河,坚决拥护包云河的英明领导,有事无事都爱去早请示晚汇报。过去包云河做副局长时,从未分管过他,两人关系很一般。田晓堂就怕将来和包云河处不好关系。在一个单位里,副职和一把手的关系是非常微妙的,也是非常难处的。今天包云河的态度,让他稍稍放心了一些。尽管包云河内心究竟是什么想法,他无从得知,他毕竟不是包云河肚子里的蛔虫,但包云河想拉拢他、倚重他,看来是毋庸置疑的。不过,话又说回来,眼下局领导班子几个人,有的倚老卖老装糊涂混日子,有的是与包云河争夺局长位子的失意者,要他们买包云河的账,还真不太容易。包云河要收买人心,笼络左右,除了抓牢他田晓堂,一时还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


  田晓堂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再看看室内的格局和摆设,暗自和包云河的办公室一比较,就莫名地有点泄气,再也找不到刚才那种志得意满的感觉了。包云河办公室的面积是他这个办公室的三四倍,就像个篮球场。包云河的办公桌桌面有双人床大,但搁在偌大的办公室里,竟像汪洋中的一条船。这样的超大办公室,局里一共有两套。当初建这幢办公楼时,局长、书记是分设的,为了避免书记闹情绪,局长干脆就弄了两套面积、配置一模一样的大办公室,和书记一人一套。可后来局长、书记再也没有分设过,又没有哪个副局长胆敢搬过来,超大办公室就一直是用一套、空一套。以前郝局长用的是另外一套,包云河当局长后坚决不肯用郝局长用过的那套,就搬进了过去闲置着的另一套房里。对局长办公室的情况,田晓堂是熟悉的,今天因为自己的身份不同了,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了,便又有了新的感触。如今的领导才不管什么“室雅何须大”呢,如果允许办公室建得像飞机场一样大,都有人敢于拿这个去冲刺“吉尼斯世界纪录”。他们会振振有词地说,现在条件好了,办公室建得大一些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办公室建得大一些,坐着办公胸襟才会宽广,视野才会开阔,思想才会开放,才思才会泉涌,前来办事的人才会心生敬畏,领导的权威才会不断强化!田晓堂偷偷笑了,难怪官场上那么热闹,很多人都拼着老命往上爬,仅仅一个办公室的差别,就有着足够大的诱惑啊!


  正在胡思乱想着,钟林敲门进来了。田晓堂有点惊讶,愣怔了片刻,急忙起身招呼钟林落座,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今天这副局长办公室的主人,恐怕就不是他田晓堂,而是坐在面前的这个钟林了。他想起钟林曾请过一次客,同事们在酒桌上都预祝钟林做副局长了,可最终却鸡飞蛋打、胎死腹中,只落下个天大的笑柄。


  还是钟林先开了口,说:“田局长,祝贺你呀。我这已是迟到的祝贺了。今后在工作中,还要请你多多关照。”钟林的表情到底还是不大自然,虽然笑着,却像戴着面具。不过,钟林能主动上来说这番话,不管是否出自真心,都已经够不容易了。田晓堂对钟林一直印象不错。钟林在业务上是一把好手,为人又比较厚道实在,这样的人哪个单位都是需要的。单位上得有这样几个“干实事”的人撑着,领导才有可能腾出手来,去专心“练虚功”。平心而论,钟林做副局长,是够资格的。也不知组织部门怎么想的,明明还空缺一名副局长,却宁愿空着,也不提拔钟林,或是别人。


  田晓堂笑容可掬地说:“谢谢你呀,钟科长。以前我在局办,你对我的工作相当支持,我一直是十分感激的。这次能有这点进步,除了感谢组织之外,还得感谢你和局里的同志们。没有大家的信任和抬举,我也不可能取得这点进步。今后在工作上请你要多支持,一些业务问题还要请你多指教。”田晓堂说着客气话,竟是一套一套的,他自己都有点吃惊了。他的口气似乎很谦虚,但越谦虚恰恰越能说明他占有心理上的优越感。谦虚也是要有资格的呀。


  两人正聊着,门却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田晓堂扭头一看,没敲门就径直闯进来的人,是局办的副主任王贤荣。王贤荣本来满脸堆着笑,见钟林待在屋子里,笑容就一下子僵住了。钟林忙知趣地告辞,王贤荣对往外走的钟林说:“包局长要我通知大家,九点半开个机关干部会。”钟林连声说好,退了出去,转身把门轻轻扣上。王贤荣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很随意地坐在沙发上,对田晓堂说:“九点半开机关干部会,请你出席。”


  田晓堂也说了声好,表情顿时显得轻松多了。他觉得王贤荣的话很有些嚼头。王贤荣今天不是说“请你参加”,而是改口“请你出席”,两字之差,一下子就把他摆在了局领导的位置上,看似细微,实则有本质的区别,听了就格外的舒坦。


  王贤荣朝屋子里四下打量了一番,说:“您这里还差什么东西,只管告诉我,我好去买。”


  田晓堂笑道:“这不过是办公的地方,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台电脑,一支笔足矣。”望着王贤荣,他想到了一件要紧事。自己往上走了一步,挪出了局办主任的“坑”,目前最适合放在这个“坑”里的“萝卜”,就是王贤荣了。王贤荣一直在他手下做事,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王贤荣虽然年轻,但在田晓堂看来,经过这些年的“淬火”,已经锻成一块“好钢”,是个合格的局办主任人选。通俗点讲吧,王贤荣可谓既“上得厅堂”,干起起草文件、报告等所谓“大活”来漂亮而利落,又“入得厨房”,做起布置会场、接待来客、调度车辆之类的“杂事”来则细致而周到;既“静若处子”,写起大材料来憋几天几夜足不出户都耐得住寂寞,又“动若脱兔”,领导交办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总能风风火火地三把两把落实好。田晓堂拿定主意,要向包云河推荐王贤荣接自己的手,这里面难免有他的一点私心,但更多的是出于公心。


  田晓堂在心里作出了一个决定,脸上却不动声色。这时他听见王贤荣说:“包局长的办公室昨天新换了一台柜式空调,是付全有经手去办的。这事付全有和我招呼都没打一个,他跟你讲过吗?”


  田晓堂有些吃惊,也有点恼火。这个付全有,也太自以为是了!机关采购本是王贤荣具体管的,付全有虽然也挂了个局办副主任的头衔,但那只是为了解决副科级别,局办的具体工作付全有根本没有参与分工,一样也不沾边,他的职责就是替包局长开好车,一管“挡”二管“方向”三管“路线”。柜式空调算是大件了,付全有就是不愿跟王贤荣通气,起码也应该跟他吱一声呀。田晓堂心里窝着火,脸上却看不出来,只是说:“还有这事?我得去问问。”


  田晓堂走进大会议室时,机关干部差不多都到齐了,屋子里十分嘈杂,像个集贸市场。田晓堂知道自己今天既是“出席”会议,就该坐主席台了,但他又不好意思主动跑上去,就瞅准了台下第二排靠边上的一个空位,准备先坐到那里去。不想早已端坐在主席台上的李东达看到他,马上大声招呼起来:“田局长,到台上来坐嘛!”一边叫还一边做手势。田晓堂就不再谦让,再谦让就显得虚伪了。他几大步跨上主席台,在左侧最边上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田晓堂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一看,心想,难怪人们把当官又称为“上台”,难怪一些领导在主席台上一泡几天也不厌倦。高高地坐在台上,所享受到的尊贵感、满足感,还真是妙不可言啊。他又往会议室后面看,一眼就看见了后墙上那个硕大的黑色电子钟。


  当黑色电子钟显示时间为九点半时,包云河才满面春风地出现在大会议室门口。一直在往外张望的李东达立即站起身来,伸出手噼噼啪啪鼓起了掌。他的掌声顿时引爆了整个会场,屋子里就热热闹闹地响起了一阵噼啪声。包云河朝大家拱了拱手,健步迈上主席台。李东达急忙把台上正中间的那把椅子往外拖了拖,笑眯眯地请包云河落座。包云河坐下后,不苟言笑地往台下扫视了一遍,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好像近百号人都屏住了呼吸似的。包云河这才侧过头,不紧不慢地对李东达说:“怎么样?”李东达说:“人都到齐了,可以开会了。”包云河点点头。李东达作为会议主持人,就简短地讲了几句开场白,然后说下面请包局长作重要讲话。又是一阵掌声过后,包云河清了清嗓子,开口就说:“今天开个短会,我在这里只讲两点想法。”


  包云河口若悬河,田晓堂脑子里却开起了小差。落选局长的李东达,今天的表现和状态太让人感到意外了。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就找个借口不来参加这个会了。可李东达不仅来参加了,而且还面带笑容,带头鼓掌欢迎包云河的到来,殷勤地给包云河挪椅子,好像他很拥护包云河同志做局长似的。这太奇怪了。他是故作旷达么?可这戏也演得太过了。这个李东达,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田晓堂又玩味着包云河作为局长今天的首次亮相。他往台下一扫,全场居然立马就静了下来。这在他做副局长的时候,是不可想象的。田晓堂知道去年有一次,包云河在会上讲话,台下听会的人满不在乎,咬耳朵讲小话肆无忌惮,包云河气得把麦克风都摔了。看来,到底还是屁股决定脑袋,人们服的并不是某个人,而是那人屁股下的位子。只要坐到一定的位子上,权威自然就有了,说话也就灵验了。包云河说“开短会”,“只讲两点想法”,这也是大有深意的。过去郝局长主政时期,喜欢开长会,讲长话,动辄就是“三点”,大三点里面又套小三点。无三不成文嘛。而且,郝局长从来不说什么“想法”,只说“意见”,经常是“下面我讲三点意见”。包云河这是有意标新立异,和郝局长区分开来,树立自己独有的领导风格。当然,新官上任这样表演,其实已很俗套,也够拙劣的,但再俗套,再拙劣还得照做。毕竟,大家都不过是一介俗人。


  田晓堂定了定神,继续听包云河讲话。他也不知道包云河在讲第几点,只听见包云河说:“同志们哪,近几个月来,因种种原因,我局的声誉、形象深受影响,大打折扣,社会上议论纷纷,谣言四起,搞得我们相当被动啊。”包云河俨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又加大嗓门说,“当务之急,是重塑我局的形象。一个单位形象的好坏,首先在于领导。主要领导不带好头,不作表率,形象建设就落不到实处。上梁不正下梁歪,下梁不正就倒下来啊,同志们……”田晓堂渐渐听出味来了,包云河这是在含沙射影地指责郝局长,怪他把局里搞乱了。田晓堂感到心里有些不畅快,觉得包云河在大会上这样讲一个刚去世的前任,似乎有失厚道。


  可包云河却越讲越起劲,田晓堂微微眯起眼睛,他真不想听了。他想包云河如此急不可耐地发泄对郝局长的不满,给人的感觉只会是“小人得志”。包云河平时总是一副很有城府的模样,可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没沉住气,露出了马脚。田晓堂正想到这里,突然听见哐当一声巨响,这响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把包云河的讲话生生打断了。田晓堂忙睁大眼,看见整个会场上的人都在掉头往后面看,王贤荣等几个人已朝后墙边跑去了。有人在悄悄说:“钟掉了!那个大黑钟掉下来了!”话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田晓堂不由吃了一惊,钟怎么会掉落呢?他感到坐不住了。眼下他的局办主任还没免,机关内务管理是局办的分内工作,出了这个事他也有责任。他便下了主席台,快步来到后墙下,只见那个硕大的黑色电子钟已摔得扭曲变形,痛苦地瘫在墙边,玻璃则碎了一地,王贤荣正在手忙脚乱地清扫。


  田晓堂回到主席台,轻声告诉包云河:“钟已经砸坏了。”这话显然有点多余,但田晓堂总得说点什么吧。包云河没有搭理他,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接下来,包云河又摆开作报告的架势,话锋一转,说道:“连个钟都挂不牢,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作风不够扎实,工作不够细致嘛。我正要讲这个问题呢。重塑我局的形象,关键就在于改进作风,强化管理。”包云河越说越严厉:“我今天不得不对王贤荣同志点名批评。不要以为一个旧钟不值几个钱,摔坏了无所谓,这个账不能简单地这么算……”


  田晓堂听不下去了,觉得包云河批评王贤荣的话说得太重了。钟掉下来王贤荣不能说没责任,但这钟挂了四五年一直都稳稳当当,谁能预料会出今天这事,又该如何提前防范呢!再说,王贤荣上面还有他田晓堂,要追究责任首先应追究他呀。田晓堂就插话说:“这事首先应怪我,我在这里向大家作检讨。”


  包云河侧过头来,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说:“你不要护短……”


  3、***专业户软硬不吃


  散会后,田晓堂往办公室走,看见四楼走廊的尽头立着一个人。那人长得有点胖,衣服又穿得臃肿,腰里就显得鼓鼓的,加之满脸胡子拉碴,看起来有些邋遢。田晓堂觉得这个人好象在哪儿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了。这人守在这里干什么?找哪位局长***吗?如果是往日,田晓堂就会走过去询问一番,但今天他心情不大爽,就懒得管这个闲事了。


  田晓堂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扣上门,坐下来喝了几口茶,还是觉得心口有些堵。他知道包云河十分在意“掉钟事件”。包云河就任局长召开第一次机关干部大会,就发生了这样一件令人扫兴的怪事,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但因此就怒火中烧,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下属大发雷霆,也绝不是什么好作风。田晓堂隐隐觉得,包云河一味迁怒于王贤荣,分明对他带有成见。想到这里,田晓堂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正在这时,手机响了,周雨莹打来电话,说想在中午约他几个朋友一起吃个饭,田晓堂一听就有些恼火,他不想在电话里和她说太多,就慌称中午要在局里陪客,一口否绝了。他知道周雨莹的小心思,她不过是想显摆一下。他心里明白得很,此时张张扬扬地请客吃饭,只会让人觉得他轻狂,传出去对他没半点好处。


  不过,他倒是很急切地想见到刘向来,便打了个电话过去。刘向来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打着哈哈说:“是田大局长啊,有何指示,请讲。”


  田晓堂笑道:“我哪有什么狗屁指示。哎,你今天晚上到底回不回来?去省城一待就是好几天,该不是在那里养了个小三吧?”


  刘向来说:“我哪有那个资本!当今养得起小三,玩得起情人的,至少是像你这样的副县级干部!不是有个段子吗,说时下有些小女生的奋斗目标,就是把科级干部心搞乱,把县级干部家拆散,年底拿走财政一半。我顶多是心被搞乱而已,无权无势没人看得上眼,你可得当心了,当心家被拆散呢。”


  两人说笑了一阵,就约定了晚上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刘向来最后说:“关于你们局里这次人事变动,我打听到了一些情况,等见了面再细说吧。”


  田晓堂嘴上说好的,心里竟莫名地乱了起来。


  正在这时,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掀开了,王贤荣像一股旋风闯了进来。田晓堂吓了一跳,王贤荣的莽莽撞撞让他有些恼火。王贤荣却不看他的脸色,慌慌张张地嚷道:“不好了,老林今天又打上门来,和包局长吵上了。”


  田晓堂疑惑地问:“哪个老林?”


  王贤荣说:“就是死了老母亲的那个无赖。”


  王贤荣说得有些含糊,田晓堂一听却马上就懂了。他顿时意识到,刚才在走廊尽头看到的那个腰身臃肿、一脸胡须的家伙,正是那个老林。大约在半年前,老林曾来局里和包云河大吵大闹了一场,田晓堂当时参与做过劝说工作,所以晓得老林这个人,但印象并不深,时间一久难免就记不起了。


  田晓堂笑道:“这个老林真会挑时间,包局长刚走马上任,他就跑来送‘恭贺’了!”


  王贤荣说:“我猜他正是看到包局长做了一把手,才又打起了歪主意,跑来找碴子的。”


  田晓堂摇头感叹:“老林真像一块牛皮糖,谁粘上就甩不掉了!”


  老林为何死缠着包云河不罢不休,这事说来话长,得从局里组织实施的“三清工程”说起。


  去年年初,郝局长从省厅争取来一个农村环境整治项目,放在云赭下面的一个县实施,名曰“三清工程”,安排包云河具体主抓。本来“三清工程”跟老林没有什么关系,更没有利害冲突,但后来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却将老林与“三清工程”,与包云河牵扯到了一起。


  去年3月,“三清工程”施工队的一辆卡车拖着筑路用的碎石前往工地,途中将一位农村老太太刮了一下,倒在了地上。司机听见旁人的叫喊,忙停车下来查看,见老太太虽然身上没什么伤,却已人事不醒,立马拦住一辆面包车,将老太太急送县人民医院抢救。


  老太太不治而亡。司机感到很冤枉。当时那段村道较窄,他看见那个老太太歪歪斜斜地走在路边,还特意揿了几声喇叭提醒她小心避让,注意安全。不想她还是碰到了车上,被车尾的什么东西刮了一下,意外地送了命。按说出这事司机没多大责任,他叫冤枉倒也实在。事后的调查和尸检也表明,这个司机几乎可以完全摆脱责任。原来,那个农村老太太患有老年痴呆症,还有高血压等诸多毛病。出事那天,神志不大清醒的她是自个儿撞到车尾上去的。这一点有几个当时在场的路人可以作证。而且,当时车速很慢,她刮倒后根本没有受到致命的撞击。她是因为受了惊吓,导致脑溢血突发而不幸身亡的。


  包云河奉命处理此事。弄清情况后,他觉得事情并不复杂,处理起来不会太难。既然责任在老太太,就不存在赔偿的问题。但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由施工队老板拿个两三万块钱,用于安葬死者和安抚死者亲属,还是应该的。


  万万没想到的是,处理这事竟然相当麻烦。麻烦就出在老林身上。老林是那个农村老太太的儿子。


  老林作为死者亲戚,与包云河和施工队老板面对面坐下来谈判。却非常不顺利,因为老林根本不听关于事故实情的任何解释,不肯接受包云河的调解意见,一口咬定老太太就是被车撞死的,没有二十万这事休想了结。


  老林的蛮不讲理和漫天要价,让包云河大为恼火。他忍着火气,耐心地和老林协商,老林却始终不肯让步,态度越来越蛮横。包云河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实在忍无可忍,就拍着桌子跟老林争吵起来。第一次谈判以失败告终。


  包云河以为谈判破裂后,老林会冷静下来,作一些反省,不再提出那么离谱的要求。可他想错了。第二天,老林竟然做出了更荒唐的举动。他唤来一帮人,将老太太的尸体从县人民医院抬到了县政府大院,并打出大字横幅,要求政府为民做主。老林此举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坏了。市里分管***的副市长很快得到消息,马上打电话给郝局长,批评他工作不细致,处置不力,才导致矛盾升级,进而酿成了“抬尸事件”。这位副市长严厉地强调,稳定压倒一切,要求他火速去县里,与县委、县政府领导一起妥善处理这起突发事件,务必控制住事态。郝局长受了批评,满肚子都是火,把包云河叫来责怪了几句后,立即和包云河赶往县里,投入事件处理当中。


  和老林又开始谈判。在谈判前,郝局长、包云河和县里出面处理此事的一位副书记商量了一下,包云河和副书记的想法是一致的,主张对老林绝不能手软,必须要求老林无条件抬走尸体,否则就采取强制措施,并对老林实行治安处罚。郝局长却怕矛盾进一步激化,主张先跟老林谈条件,进行一番讨价还价,如果谈得拢就好,谈不拢再采取相应手段也不迟。包云河认为在这种情势下,根本不可能跟老林这种人谈成功。但后来还是依了郝局长,与老林商谈了近一个小时。结局正如包云河所预料的,老林就像一块又硬又臭的石头,不肯作出半点让步,还一再叫嚣,不答应给他二十万,就绝不会抬走尸体。见和平解决实在无望,郝局长才同意动用警力。那位副书记一声令下,数十位在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察一拥而上,强行将尸体抬出大院,直接送到殡仪馆进行了火化,同时还将老林拘留了7天。


  “抬尸事件”果断处置之后,包云河觉得老林这人有点邪乎,就暗暗对他的底细作了一番了解,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这个老林根本不是什么好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老混混、老无赖。他从小就偷鸡摸狗、游手好闲,后来一直游荡在市区,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一天到晚不是坑蒙拐骗,就是吃喝嫖赌。三十多岁时,他曾因诈骗被判入狱,在牢房里度过了7年。出来后,仍不思悔改,照样不务正业。直至如今已年过五旬,还是未成一天器。老林对自己的老母亲从来不管,哪怕老太太患了痴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他也很少回去瞧上一眼。但得知老太太被卡车刮倒,已意外身亡,老林却立马就赶回了老家。他是觉得发财的机会来了,老母亲临死之际给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他可得抓牢了,狠狠地敲诈一把!正是出于这种心态,他才漫天要价,才以抬尸相要挟。


  知道了老林竟是这种人渣,包云河明白,麻烦还远未结束。果不其然,老林从拘留所一出来,就捧着老太太的骨灰盒,带着一床破被絮,来局里找包云河了。大概是因为受了点挫折,老林的口气软了些,不再坚持非要二十万不可。包云河也意识到两三万块钱只怕打发不了这个难缠的家伙,也决定作些让步。可两人的想法差距仍然很大,没法达成共识。当晚,老林将被絮一铺,就睡在四楼走廊上,并声称问题不解决,就以局办公楼为家,驻扎在此绝不撤走。包云河对这种耍赖的做法十分反感,决定不理睬他,将他晾起来,看他能硬撑到几时。可郝局长却看不下去了,觉得一个***者天天睡在这里,还带着个骨灰盒,太不成体统,又担心老林还会惹出什么更让人惊骇的事端来,就要求花钱买平安,争取尽快息事宁人。包云河拗不过,只得委曲求全,再次跟睡在办公室门口的老林对话,忍痛作出巨大的让步,最后以11万谈定。老林是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去的,临走时却并不领包云河的情,还骂骂咧咧的。包云河很有些懊恼,觉得真是便宜了这个狗东西。


  终于得以了结,从此应该天下太平了吧?包云河又想错了。几个月后,大约是那11万块钱挥霍得所剩无几了,老林竟又跑来找包云河,说相比某个类似事故,给他的赔偿实在太少,他亏大了,要求再追加一点钱。其时,郝局长已住进了医院,包云河不再有顾虑,就对着老林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田晓堂就是那次跑去劝架,才认得了这个老林。那回,老林是灰溜溜地离开的。他万万没有想到,包云河突然竟会变得这么强硬,就像一头咆哮的狮子。


  碰了硬钉子,老林也该死心了吧?哪想在半年之后,老林竟又不邀而至,打上门来了。这个老林,真像一只蚂蟥,叮上了谁就不肯轻易松口!


  田晓堂问王贤荣:“这回老林是怎么说的?”


  王贤荣说:“我刚才在门外听了一下,老林高声大嗓地叫嚷,说包局长在‘三清工程’中拿了回扣,如果不答应再补给他5万块钱,他就去举报包局长,让包局长屁股还没坐热,就马上垮台!”


  田晓堂笑了起来,说:“噢,他换了个花样,又想来搞敲诈!就这么个事,还值得你这么惊慌?”


  王贤荣说:“老林这回有点不寻常,付全有担心他腰里绑着雷管炸药……”


  田晓堂顿时大惊,说:“是吗?你怎么不早说?”


  王贤荣说:“这只是付全有的怀疑,我也拿不准……”


  田晓堂懒得听他啰嗦,把手一挥,说:“走,赶快去看看。”


  包云河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争吵声不时从里面传出来。门外围着付全有等几位机关干部,他们看见田晓堂,赶紧让开。付全有介绍说:“我刚才是看着老林进去的,他进去后就把门反锁了,我感觉他今天来者不善……”


  田晓堂问:“你觉得他腰里可能是炸药?”


  付全有说:“他腰里鼓鼓满满的,让人不得不产生联想。”


  田晓堂回想起来,他刚才远远地看见站在走廊尽头的老林,就感觉老林的腰身特别臃肿,看起来有些奇怪。田晓堂的心情骤然紧张起来,两腿禁不住筛糠似的发抖。他知道,凭老林的秉性,不计后果的事情只怕是干得出来的。就在前不久,云赭市有一位局长刚被前来讨债的小包工头一刀捅成了重伤,差点丢了性命。老林可能正是受了这件事的启发和诱导,才打算铤而走险。当然,也有可能是一场虚惊。可万一老林腰里真有炸药呢?老林这家伙,并不是个有正常思维的人呀!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一旦出了大事就追悔莫及了。田晓堂意识到,现场处置这起危在旦夕的突发事件的责任,已落在他的肩上。眼下形势紧迫,容不得他优柔寡断,必须尽快镇静下来,果断作出决策。


  王贤荣这时催问道:“田局长,我们该怎么办?”


  付全有出主意说:“我手里有门钥匙。我看这样吧,我去打开门,我们一起冲进去,将他制伏……”


  田晓堂摇头道:“这样做太冒风险。”思忖片刻,安排道:“贤荣你赶快打110报警,请公安局马上派有经验的警察过来处理。”


  王贤荣说了声好,立即走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田晓堂又对付全有说:“你给包局长发条短信,就说老林身上可能有炸药,请他务必多加小心,不要再跟老林争吵,以免激怒老林。”


  付全有说:“好的。你考虑得还真是细致。”说完马上掏出了手机。


  王贤荣走过来说:“已报了警,几分钟后他们应该就会赶来。”田晓堂说:“好。”尽管已在着手处理,他仍然紧张得不行。毕竟还是头一次碰上这种事,他心里毫无把握,也不知道作出这样的决断是否正确。他想要是有其他局领导在场就好了,还可以几个人合计合计。可根本不见那几个副局长的人影,特别是常务副局长李东达,他的办公室就在包云河的隔壁,却也不见他露面。


  付全有的短信已发给了包云河,可包云河的口气似乎并没有软下来,他的怒斥声仍连续不断地传出来。田晓堂有些疑惑,又更加担心起来。这样僵持下去,老林只会越来越暴躁,危险性就会不断增强。


  好在警察到得很快。见只来了三个人,而且穿着便装,田晓堂略微有点失望。三位警察中年长的那位开口就问:“什么情况?”田晓堂赶紧作了介绍。这时旁边的一位年轻警察才说:“这是我们的刘大队。”田晓堂忙说:“辛苦刘大队了!”刘大队并不客套,只是问:“包局长的办公桌离这门口有多远?”


  田晓堂说:“这间办公室空间比较大,大概相隔有七八米吧。”


  刘大队蹙了一下眉说:“这么远!难度真不小。”接着就要求走廊上的人都躲开,吩咐两个年轻警察道:“马上准备行动。你们先把钢盔戴好,将门钥匙拿在手上,听我一声令下就开门冲进去。”


  田晓堂觉得刘大队这种部署并不高明,就担忧地说:“这样强攻,行吗?”


  刘大队说:“你放心,这两位都是训练有素的反暴高手,他们能在最短时间内制伏对方。当然,风险也是存在的。处理这类危险的突发事件,没有哪种决策能够确保万无一失。”


  待大家躲到一边后,刘大队大手一挥,低声叫道:“上!”那两个年轻警察轻轻地打开门,然后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奔进去,背对着门的老林刚有所觉察,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就已被反剪双手,按倒在地,动弹不得。倒是把看着这一幕发生的包云河惊得目瞪口呆。


  田晓堂等人跑过去时,老林的棉衣已被警察解开了。腰间却不见什么雷管炸药,只是捆着一个厚厚的腰围。这个结果真让人哭笑不得。刘大队问:“你腰里带着这玩意儿干什么?”


  老林乜斜着眼说:“我的腰椎间盘突出,全靠它来护腰的,这犯了哪门子法?”


  包云河嘲笑道:“你***从来就没干过正经事,说你劣迹突出倒是一点不假,可你凭什么腰椎间盘也突出?!”


  送走了刘大队等人,又把骂骂咧咧的老林打发走,已是中午1点了,田晓堂陪着包云河来到食堂。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田晓堂说:“刚才我真替您捏了一把汗。”


  包云河却说:“其实用不着担心,也不必叫警察来。老林不会给我带来任何危险。”


  田晓堂很吃惊,盯着包云河问:“您就那么肯定?”


  包云河点点头说:“打过无数次交道,我太了解这家伙了。他就是个贪生怕死、贪图享乐之人,才不会干那种傻事呢。他一次次缠着我,无非是想多诈点钱花花,犯不着为此把自己弄进牢里,更犯不着搭上一条老命!”


  田晓堂想了想,觉得包云河的分析很有道理。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和包云河相比,自己到底还嫩了些。


  包云河突然发起了感慨:“你看看,上任第一天,就遇上这么些烂事。唉,这个局长,可真不好当啊!”

官路十八弯1

官路十八弯1

作者:胡北类型:官场状态:已完结

年轻公务员田晓堂做梦也没有想到,因老局长意外离世,权力格局逆转,突然走狗屎运平步青云当上了副县级的副局长。他百思不解地上任后,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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