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宫那一年十一岁。
内务府有很多我们这样的小女孩，有掌事嬷嬷教导。
伶俐的就去伺候主子，笨拙的就去浣衣局，去种花，烧火。总之，总有用得到的地方。
我的运气不好，连浣衣局也没分到。
我被分到了净军，这名听着不错，但干的事埋汰。
就是刷马桶。
小太监们负责倒，我就负责刷。
一天几十个马桶刷下来浑身都被熏入味了，再这样下去我只能在这待到二十五岁，哪里还能去伺候贵人。
我一想到自己满身臭味，谁都不愿意靠近的模样就打怵。省吃俭用了几个月，把攒下的碎银子全孝敬了主管。
主管承诺会给我个好差事。
主管的脸又干又瘪，笑起来像一朵菊花干被泡开了。
我疑心他诓骗我。
过了两日我被调去花房，种得是张贵妃最爱的墨兰。
我没见过贵人，进宫后见过最尊贵的人就是主管。
那可是贵妃，一定很了不起。
同寝的小春是见过娘娘们的，她总在各位娘娘宫里穿梭不停送花，有时候忙得团团转。
「贵妃娘娘可是京城第一美人，你要是见了她一定会被迷倒的！那可是，整个京城的女眷加起来都不及她一根头发丝！」
小春说得太传神，我也不由得开始幻想起见贵人的那一天。
但我到底只是花房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宫女，就像咸鱼不能翻身。我也不会见到贵人，然后受到赏识一飞冲天。
我只是按部就班过我的生活，和我在村里没什么两样。不过宫里更严格，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我从放肆大胆的活，变成了谨小慎微的活。
我十四岁这年，小春升官了。
她成了花房的掌事姑姑，我接了她的班不再整天给花朵们松土施肥捉虫子。
小春让太监们搬了几盆花，然后对着我点点头：「乔桑榆，你去把这几盆花送到张贵妃宫里去。」
我难得出花房，都快忘了皇宫的模样。
原来永巷那样长，青石板青石砖，把天夹成了细细的一条线。
可我仍觉得扑面而来的风自由，因为花房实在是太小了。
张贵妃的宫殿很大，大到我有点晕头转向。
这是个简单的活计，我只要把花放下就好。可这次张贵妃不知怎的，有些不快。
她指着一盆兰花，问我为什么叶子这样枯黄。
我看了眼，兰花的叶子细长碧绿，看不出黄的样子。
我明白了，贵妃只是今天心情不好，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
于是我跪下来，诚惶诚恐地开始磕头。直到我的额头血迹斑斑还是不敢停下。
真是奇怪，这种情况下我还能抽空欣赏贵妃的美貌。
她确实美艳，可她的眼角也有了细纹，没有小春说得那么美丽。
我磕到第十七个时有人叫住了我，紧接着一股栀子花的香气包围了我。
少年闲庭信步，像林间鹤又似山上雪。
他脊背挺得笔直，可看上去并没有比我大多少。
「姑姑，何苦把气撒在她身上。」
张贵妃才微微笑了下，「川儿来了。」她撇我一眼，「是这奴才没眼力见。」
少年背对着我，洁白的手指摇动了。我如梦初醒，行礼后逃出了那个华丽的宫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