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光高原》 第三章 兰国遇 免费试读
文清痛得伸手去摸那被打中的部位--太阳穴一寸上方处，不料一抹，手上竟然有黏糊糊的东西，一看，她自己的头出血了。母亲吓得哭咽了起来，赶忙过来查看她的伤口处。
文清因为母亲的触碰，痛得嘶嘶喊了两声。文理已经跑出去找文华了，文国沉默地走到炕栏跟前，定定盯着父亲。
母亲顾不得他，只管用烂布给文清堵着伤口。
“咋的？你还想打老子不成？”文瑞明的这句话，让忙乎缭乱的文清和母亲一起转头看向炕上。
文国还是不说话，但眼神依旧盯在父亲的脸上。桂英看这架势，即使儿子不说什么不做什么，怕也难免要被他打一顿了。于是赶紧又跑过去将儿子拉到了门口，推了出去。
“个老子回来！老子不相信你个碎孙子还敢打老子呀？”
文清和母亲尚未反应过来，就听文国在外面吼道：“这个家里，哪个够你一口吃喝？我大姐在那家人家过得什么样你还看不见么？五斗粮食，你吃一辈子吧！”
“你个老子晓得你MB了！老子今儿打死你这个不孝子，老子就当么养过你这个碎孙子。”
他说着就跳下了炕栏，看架势就要出门揍文国去。被桂英抱住了双腿。
“啊......啊......”她嚎啕大哭起来。她其实一般很少这样大哭，都是滴滴答答的抽泣，但这个乱包又让她伤心的场面，她不晓得除了哭和阻拦，她还能做什么。
文清看到这种情况，急中生智，假装猛然晕倒在地上。她想：这样的话，他们咋也不能再不管她的死活，而继续吵闹了吧。这本该是一家人高兴热闹的时候，咋么就弄成了这样糟心的局面。
其他人看她倒下的那一刻，果然都慌了。就连怒气冲天的文瑞明也么料到女子会出事。他晓得自己手上的劲道，晓得那烟锅子砸过去要落在人身上是个什么结果。他虽内心深处不待见闺女，但是歪好，她们也是他亲生的。这要出点什么事，还不被人骂死。他几步踱到跟前，推开哭哭闹闹的妻子，一把将文清抱了起来，几步踱到炕上放了下来，又大吼着：“还哭娘逼啥了，赶紧个老子拿碗水来！”
此时门外的文国一听情况不对，慌忙推开门，舀了一马勺冷水，几个大步过去，递给了父亲。而那哭泣的母亲，显然被这个情况吓傻了，呆呆地站在门口，无措地看着炕上的情景。
文瑞明接过水，扶起女子揽在胳膊弯出处，在文清腮帮两边一挤，挤得她生疼，却也死命撑着，不敢露陷。这一挤，她的嘴巴就被挤开了，一股冰冷地水急速浇灌进了她的嘴巴，顺着她的脖子，流进她的身体里，她努力假装被呛，干咳了起来，文瑞明这才将她一把丢出怀里，甩在炕上。
文国已经跳上炕来，赶紧将他扶了起来。
“清清，你么事吧......”他着急地确认。
桂英这时候也过来了，压抑着哭，就那样站在跟前看着。
“哥哥，我么事，头也不疼了，你们别担心......”
“死不了就行了！都个老子出个！老子看见你们就烦了！”文瑞明么好气地说道。
几个人都晓得，他这样说，就是他已经把这个事情撂过去了，于是都着急忙乎地下地穿鞋，出了窑里。是呀，他们得去看看大姐咋样了。
坡下，文华正和文理坐在阳圪崂里拉话。看到来的三个人，一个红着眼，一个头上显然受了伤，被抹得乱七八糟的伤口处，还有干了的血迹。她这才离开一会，咋就成了这个景象？她显然还不晓得家里刚才因为她的离开，而闹出的这大动静。
文理一看这情形，不用猜也晓得是咋回事了。再看他大姐疑惑的样子，他是不想再给她添堵。于是说道：“么什么事，快起戏了，咱们都去戏场吧。”
母亲不由得打心底感激这个二儿子。他总是这样能让人宽心，总是这样能解了他们的窘困。
文华，文国和母亲走在前面，文理特意放慢脚步，跟文清相跟着一起走在后面。过河的时候，他将自己裤兜里的小汗巾在那河水了摆了摆，递给了文清，“洗洗吧，这个样子去戏场呀？”
文清感激地看看他，圪蹴在河岸上，清洗起了自己。
今年的戏班子，请的是唱秦腔的。起戏唱的是一场穆桂英挂帅。文清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出戏。每一次看那戏台上的穆桂英，那英姿飒爽的模样，多让人羡慕，多讨人欢喜，想想，那可是一个跟男人一样的女英雄啊。她听文国说起过，历史上，像这样的女英雄并不多。那老远的古代，还有一个花木兰，这个花木兰倒是有可能是真有其人。可这穆桂英就不一样了，她可能只是一个写书的人编出来的人物。虽然，文国说的穆桂英可能并不存在，但是，那也不影响她对花木兰和对她一样的崇拜之情。她又不禁想：要是将来自己也能像穆桂英一样当个女英雄，会是个什么样呢？想着，又偷笑自己傻气。现在这个世事下，哪嗒还有什么英雄不英雄，说出来多可笑。也是啊，这些英雄主义，远远不如眼前的现实来得真切。于是扭头看看大姐文华。她虽不懂婚姻里的种种，但是，这次大姐来家里，她也隐隐糊糊觉得她过得不好。
芒种前，庄稼人都要把一年累积下来的粪土，用镢头捣碎，赶着毛驴驮着柠条编织的大筐，满满装压上两大筐，一处一处地送到大小不一的地里去。在远近不一处堆起来一个个小粪堆，以便在大种到来的时候，做肥料用。芒种到夏至的这个时间段里，正是庄稼人每年最忙碌的时候。夏至前，是要把该种的地都种完的。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得上山种地。山地但凡平坦方整一些的，都是可以用驴犁地的，管这个叫“煎地”。驴在前面拉着犁，人在后面一手执犁把，一手拿鞭子，遇到那不听使唤或者偷奸耍滑的驴，跟在后面的主家鞭子一扬，嘴里吆喝道：“嗨球，嗨球球......嗨球，嗨球球......”,那驴才又乖乖煎起了地。
文家第一年在这里种地，当然也么有毛驴，么有太多粪土。只能先在毛驴无法煎地的土地上，人工种植。文国拿一把镢头，带着文理去拿粪，文清去点子儿。他在前面一镢头一个坑，文清在后面提个筐子或端个盆子，一个坑点一次子儿，文理就跟在文清后面，胸前用绳子攀住个藤条编织的拿粪斗子，左手一把粪土，右手同样一把，左一下，右一下交替着往子儿的旁边一丢一丢地施着肥，待到文国下一轮过来，镢头下挖出来的土，正好掩盖那第一层过去的子儿和粪，这样，就不用单独等种完地，还得用脚再去抹土掩埋种进去的子儿。这边的文瑞明带着妻子和小儿子小女子也是一样在种着地。基本剩下大面积能煎的地了，才跟村里这家那家不用驴的人家借了驴，带着犁，带着一家大小忙乎了起来。
夏天，地里的庄稼长得旺盛的时候，那杂草也一样争抢着长了起来。锄地又成了庄稼人的另一轮忙乎。这锄草，每块地大概要锄上三到四回，才能熬到秋季。进入秋季，草基本么了太大的生长势头了，也就不需要格外去锄了。
文华从四月初八看完戏回去后，就么再来娘家。别人家的女子嫁人起码第一年回来坐娘家坐得还是比较多的，可她却像个嫁出去多年的女人一样，磨着自己的光景日月。当然，她家的地很多，家里人都觉得她不来也是正常。她嫁人了，就像父亲说的，她有了自己的光景日月要过了么。眼下这种好势头，只要好好干活儿的人家，都能把日子过舒服了。文清从上次提出来要去看大姐被父亲阻拦下来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害怕再给家里添乱，害怕父亲那个火爆不定的脾气，会因为自己再波及到母亲和其他人身上。是啊，这个家里，要说有一个人不怕他那个暴脾气的，大概也就只有大哥文国了。
文国，是最受父亲文瑞明宠爱的孩子。兄妹七人中，他最是豪情壮志，也最富才气，他心思又巧，除过地里的农活跟家里的细碎，其他事情他都能一点就通，而且往往都做得超过其他人所规范的那个好的范畴，这经常令那个暴躁的父亲不禁心底笑出声来，这才是他的好儿子啊，他每每都这样想。于是，文瑞明也每每都乐意把自己当木匠赚来的辛苦钱，大把地用于给他这个宝贝儿子买纸墨和书。
文国除了一手好字，还有一项一般人无法看懂的技艺，就是泼墨。他的那些泼墨画，深幽抽象，却不失浑然天成的磅礴之气。他每次写字或泼墨时，全身处于忘我状态，似他就是它们的一部分活体一般，真真是魅力又迷人。如此才气，骨子里的傲气也同样盛气凌人。他不太喜欢与人交流，也不愿意与村里那些夸他的人闲话家常，总是一个人到处走走看看，喜欢大自然喜欢得让人怀疑，他到底是这自然的一部分才这样热衷，还是他不是这自然的一部分，才这样被吸引？但是，他又从不多说什么，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金灿灿的秋收来到了，人们都忙着刨洋芋，挽豆子，割谷子，搬玉米，一个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身影，在山坡上到处可见。
文家的庄稼基本收割停当了，还剩几捆割好的谷子么有背回来。一家人这日花了一个上午，将所有谷子背回了谷场上，都回到家里，圪蹴在地上或门口歇息的空隙，文国淡淡说了一句：“妈，我到小兴庄爬山去了。晚上别等我吃饭，给我留一碗就成了......”
“天天都在爬山，还么把你爬够......”文瑞明说道。
他不理会，说完就拿了个布衫走了出去。
文清晓得，十里外的小兴庄有座远近闻名的大高山，叫青虚山。据说站在那顶上，附近能见的山峦都在它的半山腰上，遇到有雾天气，如俯瞰仙境一般美丽，大哥那么爱山爱水的人，是该去爬爬。其实她自己，也是想跟着去转转的，但是想想又作罢。大哥说不定要去找什么灵感，也说不定就在那座山上又要待个半老天不走。她虽也喜欢高山，可却不喜欢待太久。那上面山高风大，要比别处冷的，她最是怕冷了。虽然现在的季节倒也冷不到哪嗒，但是还是不打扰她大哥吧。
文国正值健朗少年，一双修长的腿下蹭蹭生风，不出一个小时，便到了山脚下。他一鼓作气爬上了山顶，风高气爽。再环顾四周，竟有一览众小山的奇妙触觉，他不禁想，天地万物，各有各自的灵妙之处，真是不虚此行！
夕阳西沉，远处的天边，晚霞已与地平线同升，他起身向着山腰走去，却被腰间槐树下的一个女子引去了目光。
只见她一蹦一跳地在树底下，伸手去摘高枝上的叶子。他不禁觉得有趣。细细看她，中等身高，细腰若柳，一字长眉下一双灵动闪光的大眼睛，卷翘的睫毛下映衬着孩童般的调皮和纯真，活脱脱一个大版本的小娃娃，他不禁看得有些发呆。
树下的女孩，好像觉察到了别人看自己的目光一样，她停下了动作，看着这个已经走到自己跟前的人--剑眉星目，英才之气跃然其眉宇之间，好俊的一个少年郎啊，她想。
“你是谁？”她不满被偷看，么好气地问道。
文国浅浅的笑颜里，流露出淡淡的惊喜。好一个别致的女子，她不像其他女孩一样，看到和自己同龄段的男子害羞或者紧张或故意那么拿乔一下，反而对自己的行为和突兀提出了毫不客气的***，他不禁想她是个特别的女子。于是很有礼貌地说：“我叫文国，第一次见面，希望你不要介意。以后，我还想来这里看你，能行不？”
“谁要你来看！”她不假思索地回道。
文国一听，哈哈大笑。这才是女孩子该有的真性情。于是他又说道：“我是党梁村的，我走了......”,说完后扬长而去。
女孩呆愣了一会，她活了二十年了，么见过这么大胆又放肆的男的，但是又确实让她心里觉得，这个人和别的她在村里认识的那些男子们不一样。对了，他说还要来这里看她，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她不大相信。但是奇怪的是，她心里就是好奇，好奇他会不会真的再来。
这个女孩就是小兴庄季家的季维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