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落叶知秋，傍晚的榆林县梨花巷内很热闹，挑担的货郎已经来回走了几趟，靠河的岸边几只乌篷船经过，船上时不时传来叫卖莲藕的声音。
空气里飘着一股桥边桂花树上飘开的香气，还有附近的葱花饼摊，引的路人垂涎。
忽然巷子口那儿传来了一阵急敲锣鼓的声音，“咚咚咚”飞快的朝着巷子里冲来，一个麻布粗衣的小伙子一面敲着锣鼓一面扯着嗓子喊：“出大事儿啦！”
这一惊巷子里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他，小伙子喊着一句“出大事儿”跑了好一段，在桥边被人拦下来：“出什么事了？”
“陈家河里刚刚捞上来一具死尸，人命案啊！”
没等众人讨论开来这件事，顺着那小伙子敲锣的方向来了几个捕快，老百姓见是衙门里的人，纷纷退开，那几个捕快皆是神色凝重，其中一个指着那小伙子呵斥：“谁让你在这里大喊大叫的，不怕挨板子是不是！”
小伙子往后躲着，上了桥一溜烟人就不见了，留下这些只听了一半儿的老百姓，瞅着这些往陈家河赶的捕快，纷纷涌了前去。
此时的陈家河边已经围堵了许多人，人群围着的中间，从河里爬上来没多久的何进林一面拧着衣服，一面将围看的百姓遣退去：“都退开些别影响查案。”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被河水泡了有些浮肿的尸首上，尸首边上还蹲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年长的老者凝着神色在看尸首特征，年纪小的，看起来十四五的样子，穿着一身衙门里捕快服，头发拢起扎在头顶，脸颊圆鼓鼓的白里透红，是个小姑娘。
此时她正端详着尸首，没有畏惧之色，与仵作讨论着：“齐叔，这不像是溺死的。”
被称作齐叔的仵作伸手探了下后拿起泡肿的手，指甲俱是青黯，掀下衣襟，遍身青黑，这是中毒的迹象。
溺死的人特征比较明显，但此人口鼻无水沫，按肚不胀，是死后下水的。
阿阮正要去捡尸首旁漏下的东西，那边人群里忽然躁动起来，两边人群退散开去，四五个捕快走了过来，在河边站定后，走在前面的任老爹恭敬的给后面的人让路，走出了两个阿阮不认识的男子。
前头那个穿着的还是衙门里捕头的衣服，后面的瞧着像是贵公子，单从那气质便能瞧出身份不俗。
谷青阳走过来，半蹲下身子，一张脸瞧着就满是正气，他先是翻动了下尸首的头部，随后抬头看齐叔：“如何？”
齐叔动着那已经软下来的手腕：“死后被抛到水里，超过两日。”
谷青阳站起来朝着陈家河看去，岸边砌了不少石板，平日里应该时常有人在这里浣洗，死后抛尸，地点要是远，浮起来后早被人发现了，看来这抛尸点就在附近。
想罢，他即刻让任老爹带人去上游查看。
这时跟着谷青阳一同过来的少年走了上前，锦衣华服，生的俊俏，瞧着比那捕头容易亲近些，神情有些随和，又露了几分散漫，他在尸体旁蹲下来，捡起粘在衣服上的一根水草，随意抿了下，问道：“这水草长在哪里？”
去了岸边勘察的谷青阳没回答他，正对面传来了娇俏声：“就长在这河里。”
顾少卿抬起头，俏丽可爱的圆脸映入了眼帘，可再看她这没有半分姑娘家该有的打扮，还不伦不类穿了身捕快服，顾少卿饶有兴致的挑了下眉宇，顺着她的视线低下头，继续看尸首。
看他伸手要去掀衣服，阿阮忙阻止他：“这位公子，他生前中了毒，你可不能乱碰。”
小手微肉，白白净净的，磨圆的指甲有着好看的弧度，抵挡在他的手下，顾少卿本想稍用几分力推开，却发现她纹丝未动。
顾少卿抬起头，阿阮依旧是笑眯眯的，一双眼睛月牙弯似的好看，声音透着清脆：“公子，这儿查案呢，你不是衙门里的人，还是退开些的好。”
阿阮的眼神很是清透，仿佛是没瞧见面前的人生的有多俊俏，平日里颇受姑娘家欢迎的顾少卿，此时在阿阮眼中，还不如他们中间这泡肿了的尸首。
顾少卿看着那轻而易举将他抬起来的小肉手，有些诧异，便用了七分力。
要换做是寻常的女子，这力道下去，就该扑在这尸体上，阿阮见手背分量加重，微怔了下，轻轻松松扛着，转头叫了声何捕快：“把这位公子带出去。”
榆林县里一向太平，谁家夫妻吵个架都能传上半天，更何况是人命案，前来围看的人十分多。
何进林才刚遣散一些人，听到阿阮叫他，走过来拉了顾少卿一下：“公子，官府查案，还请您配合。”
顾少卿起身，看了眼臂上的手，脸上的笑意未改：“你怎知我不是官府的人。”
知道这公子是跟着捕头来的，何进林也没计较，拉着他往外头走：“还请公子借一步。”
不喜人碰触，顾少卿避过了他的手，朝尸首走去。
那一脚跨步有些大，顾少卿也没注意，只感觉踩在了什么滚物上。
“哎你不要乱踩！”
伴随这声音，前方忽然迎来一掌，将他往后推去。
顾少卿原本就因那滚物没站稳，再这么被一推，整个人趔趄的朝后退了好几步，才刚觉得要站稳时，后退的左脚落了空，不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朝后仰倒，掉下了河。
“咚！”
重重的落水声响起，岸边的人对这一突发状况都没反应过来，原本要回来拉人的何进林扭头看向那推人的手。
只见那手无措的捏了下，收回去后，阿阮尴尬的看着他，无辜道：“我就轻轻推了一下。”
空气里一阵的安静。
很快，河里传来了扑腾声：“救……命！”
顾少卿的脑袋上下沉浮着，双手用力扑腾，嘴里不断有水灌下去：“咳咳，我不会……水。”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有人落水啦……”
“快，快救人。”
纷乱间又是“咚”一声，一抹娇小的身影跳到了水里，阿阮朝顾少卿游过去，速度很快。
在水里扑腾不止的顾少卿，不知呛了几口水，喉咙里又疼又涩，喘不上气，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忽然自己盲目乱抓的手触碰到了一个柔软之物，顾少卿下意识抓紧了这救命稻草，双手往前攀去，很快抱住了，并用力的往下压，想要借着他让自己的身体浮出水面，得以捕获新鲜的空气。
“唔……咕噜！”
阿阮才刚抓住他就被他用力的压下了水，她屏息，在水下抓住了他乱晃的手，拎住他的后衣领想要往岸上去，可她低估了他的恐水度，顾少卿在水里翻过身后把她当成了柱子，四肢用力的缠紧，还想往下压。
“你别乱动，别……咕噜。”
河水没过了阿阮的头顶，她想控制他的手不要乱动，求生欲望强烈，已经失了理智的顾少卿，哪里会记得要配合，在阿阮往上浮时，手肘撞在了她的肩膀上。
“噗。”
来不及浮上来换气的阿阮呛水了。
出水面喘过一口气的顾少卿，手脚无意识的把她当做了蹬梯，抱着她还一直把她往下压，水里阻力太大，阿阮没法推开一个急于求生的人，束缚了手脚，也不能抛开他先回岸边去。
阿阮觉得越来越难受，不能呼吸，五脏六腑憋着快要爆炸，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没得救。
她用力抓住顾少卿，想一口气冲上去。
却不想沉下水的顾少卿慌张下抱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最后一点力气都给打撒在了水里。
阿阮连呛了几口水，鼻子里都吸了水，整个脑袋都是涨的，眼睛睁不开，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好难受。
为什么她浮不起来。
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脑海中有什么炸裂开来，轰的一声，她听到了求饶声和哭泣声，盖在头顶的筛子遮住了视线，她沉在水里，从那缝隙间，她看到了好多黑衣人。
一个妇人被两个黑衣人所杀，砰的重响，砸在了水缸边。
冲天的火光。
还有那温柔而急促的声音。
“琇儿你藏好了，千万别出声……”
心口处传来刺痛，从那儿蔓延开来的悲悸传遍四肢百骸。
不要……不要记起来。
阿阮涨红着脸，被顾少卿缠着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快要窒息死去。
猛地，那身体一僵，清澈河水中，阿阮睁开了眼，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墨色的眼底，满是冷意。
